【口舌之勇】
高老师上英语课的方式很简单:要么带我们读读单词,要么让我们造造句子,要么让我们提出问题,他来解答。
孙勇
不知怎地,在这个阳光刺目的沉闷的下午,我突然想起了高老头。30多年前,高老头是我的“英语培训班”老师。他和我有过短暂的师生缘。
1988年,我在湖北省蕲春县刘河乡中学读初二,那年我14岁,学习成绩在班上勉强排中等,主要是因为英语成绩太差,在班上排倒数,拖了我总成绩的后腿。我的堂兄(他比我大6个月)松哥当年也在读初中,与我同年级,他就读的学校是靠近县城的芝麻山乡中学。松哥各科成绩都相当疲软,总成绩在班上差不多垫底。
孩子学习不争气,父母心里自然着急。不过,在那个年头,人们还不知道“校外辅导班”或“校外培训班”为何物(实际上它那时也没有诞生),也不知道“家长会”这个概念附近英语培训班,家长们除了各自拿“头悬梁、锥刺股”之类的故事激励自家孩子认真学习之外,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。
初二那年暑假,7月的一天,父亲突然对我说,勇,从明天起,你每天上午要去高塆补课,我和大娘(注:我堂兄松哥的母亲)请了一位老先生给你辅导英语。我很惊讶,急问详情。父亲告诉我,大娘前不久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位精通英语的老大爷,70来岁,姓高,住在芝麻山乡高塆村,大家都叫他“高老头”。大娘听说高老头赋闲在家,就请他给松哥辅导英语,高老头爽快地同意了。大娘高兴之余,心想附近英语培训班,那就干脆把勇这个侄儿也捎上,一起让高老头指点指点吧,于是来我家征求意见,父亲大喜,自然一口应允。
老实讲,乍听到这个事儿,我心里很郁闷。暑假对我来说,就是睡睡懒觉,就是看电视看小说,就是呼朋引伴地去池塘去小河去水库里浪,哪里有什么心思去上英语补习课!无奈父亲铁面如山,母亲也坚定地站在父亲那边,我除了遵命,别无选择。
为了方便补习英语,父亲和大伯、大娘已经商量好,让我和松哥一起吃住,一起去高塆上课。当天下午,父亲就把我送到大伯、大娘家。大娘安排我和松哥同住一室,共睡一床,并对我说,昨天我已经带松去见了高老头,明天松直接带你去高塆上课就行了。记住,你和松见了高老头要叫他“高老师”!见我愁眉苦脸地作点头状,松哥在一旁直乐。松哥本性贪玩,他上这个英语辅导班也是被迫无奈,现在有我作伴了,他仿佛找到一个垫背的苦命同类,很是开心。
第二天早上,松哥骑着自行车,带着我一起来到高塆,见到了那个我们不想见却又不得不见的高老头。
高老头孤身一人住在一间小平房里,疑似是村里的五保户。他身材中等,瘦削,头发半花白附近英语培训班:想起那位给我补习英语的高老头,精神矍铄,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,说话轻声细语。初次听到我们叫他“高老师”,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,笑着说,“哎呀,不用叫我老师,叫我高大爷就行了。”然后,给我们备了两杯茶水,招呼我们坐在他家里的小方桌旁,就开始上课了。
高老师的讲课用品有四样:两本初中英语课本(这是我大娘提前为他配好的)、一叠白纸、一支铅笔和一副老花眼镜。他戴着老花眼镜的样子,有点像我在电视里见过的旧时的私塾先生,但是神态比私塾先生和蔼。
高老师上课的方式很简单:要么带我们读读单词,要么让我们造造句子,要么鼓励我们提出问题,他来解答。他不会对句子作“主谓宾定状补”的解构分析,也不去辨别at、in和on的用法差异,我在心里觉得他的水平不过尔尔,比不上学校里教我英语课的老师。不过,每天上午跟着高老师学两个小时,感觉挺轻松。
上了几天课后,我和松哥觉得自己和高老师混熟了,就在课间休息时和他聊天,打听他的求学经历。高老师告诉我们,他少年时考上了黄冈高中(没错,就是以出产黄冈密卷、摘取奥赛金牌而闻名遐迩的黄冈高中),但是读到高二时附近英语培训班,日本侵略中国,战火烧到黄冈,学校就停课了,他也因此辍学。不过他对英语的兴趣一直保留着,直到今天,只要有机会,他就会读英文报刊。噢,难怪高老师的英语水平在附近小有名气,我心头的谜团至此解开了。
高老师的老伴几年前已经去世,膝下无子女,目前,他一人独自生活。给我和松哥补习英语,对他而言,也算是一种精神寄托。有时,高老师也有意留我们在他家吃午饭,我们知道他生活不易,就婉言谢绝了。据我后来了解,大娘给高老师买了几斤肉,并送给他30斤粮票,作为他补课的报酬。
一个月的补课很快结束了。我们向高老师道别时,他笑眯眯地祝我们学习进步,还说,自己英语水平不高,没教好,请我们多多包涵。从那以后,我再也没有和高老师见过面。
说来也怪,虽然我自己觉得没有从高老师那里学到什么,但是有了这次补课经历,我回学校上初三,英语成绩竟然突飞猛进,考试经常拿90分以上,而以前我英语考试很少及格。现在回想,也许是那一个月的补习,消除了我对英语的厌恶感,从而唤醒了我学习英语的内在兴趣和潜力吧。
再一想,36年前,高老师给我和松哥辅导英语的场景,多像一个小型的校外英语培训班啊!没准儿,我和松哥算得上参加校外培训班的先驱呢。
仅以此文怀念那位曾经给我补习英语的高老头,以及我少不更事的求学岁月。
(作者系证券时报记者)